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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网络上有个事，我看了一部分视频（重点看了师生关于课题进展的讨论、博士生开题后的师生沟通），有一些感想。标题中的这个事，也是我在研究生《专业写作》课上要讲的内容。写出来，一举多得。
提前声明：我这篇小文章中，讲到的我的做法或观点，都属于我目前认为的理想状态。实际中，尤其是我之前培养学生的过程中，不一定能完全做到。
我2006.9硕士入学，2008.6硕士毕业、继续读博，2013.4博士毕业，一共花了6.8年。这7年，我认为我在独立思考、质疑精神、严谨性、与人交流沟通、表达、写作、英语、数学、羽毛球等各方面，都得了全面的提升。我当然经历过煎熬，但是这些煎熬大部分都是针对科研本身，而非针对人际关系，因此我认为这些都是正面的煎熬，可以称之为成长路上走的一些弯路。经历了这些，我后面做科研会尽量避免犯同样的错误。我认为哈工大的这些经历是我的宝贵财富。我打心眼里感谢SCIR赛尔实验室，感谢我的老师们、同门师兄弟姐妹们。如果说本科四年是大量学习经典知识、通过实践理解这些经典知识的阶段；那么研究生这7年，就是理解前沿知识、尝试创造新知识、摸索自己的科研风格（品味）、形成自己的科研习惯的阶段。
2013年来苏大任教以来，我一共指导了8名博士生（包括即将入学的一位）。3名博士生毕业，两位在高校，一位在华为。从小论文的角度看，目前3名博士生达到毕业标准（KPI），也都经过了中期检查。对于这三位博士生，我要求他们根据中期检查的规划，紧密围绕大题目，把大论文做得扎实、充实一些，然后就预答辩。后续的小论文发不发，发到什么级别的，都不重要（放arxiv、发workshop都可以）。
下面我逐一谈一下我对每个环节的理解。注意：除非学生非常非常差（能力、态度、运气），否则按部就班做，都能顺利通过这些环节。
博士生开题
目前，我比较倾向于这个做法：博士生入学后，以idea为单位，不断尝试（最好3个月内试一个，fast fail）；如果博士生做成功了一个不错的idea，且这个idea有一定的扩展性（潜力），就围绕这个idea去规划大题目、开题。正常情况下（学生专注、师生交流畅通、学生运气没那么差），博士生一般是二年级下学期或者三年级开题。
开题要做的事：1）定一个大题目；2）初步规划3-4章的题目、各章要做的事、各章与大题目的联系。答辩委员会的老师们的主要职责是把关，避免几个问题：探讨假问题、拟定的技术方案明显不可行、创新性或工作量明显太小（不足以支撑一个博士课题）。
我不喜欢提前给学生规划好一个大题目，然后让学生在这个大题目的框架下去尝试idea。为什么呢？我觉最重要的原因是：以idea为单位更灵活。如果我觉得一个idea有趣、有价值，我会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同学尽快去做。注意：这完全是个人风格问题，不存在孰优孰劣之分。
当然，我们不会漫无目的地做idea。idea一定是围绕我做过的、或者比较了解的研究方向。我通常会很谨慎地开辟新的研究方向。一方面是因为我懒；另一方面，我觉得很多问题是不同研究方向所共有的，只是切入点不同而已。当然，这样做出来的工作（切入点偏窄、偏冷），影响力可能不如一个更热门、或者横跨多个研究方向的工作。对于能力弱的学生，我会尽量让他做我更熟悉的研究方向，这样风险小一些，且一旦出现问题，容易解决、变通。
值得注意的是：开题之后，大题目是可以改的。在后续环节，要不断根据完成的工作，去调整、打磨大题目，让大题目更具体、更能涵盖博士学位论文的工作。最完美的情况是：读者看了大题目，就知道博士论文做了什么、核心技术和贡献是什么。当然，要达到这个水平很难的，只有非常优秀的博士论文（工作、写作俱佳），才能做到这一点。
开题后，博士论文的大题目，甚至是可以大改的。比如，尝试后，发现开题时做成功的idea，无法成功扩展出其他好的idea。又比如，师生想转其他更有趣的方向。如果大题目需要大改，理想情况下，是应该重新开题。但是从流程上来讲确实很繁琐，所以一般不会重新开题。从我的经验看，博士大题目发生大的变化的概率是很小的。我目前带的博士生还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开题前学生要做到的事：如上所述，学生要做成功一个不错的、可扩展的idea。如果学生没有做出来，那么开题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完全不确定以后做什么。
那么博士生如何能做出这样一个工作呢？我觉得主要靠博士生自己。做科研，idea失败的概率是比较高的。有挑战的idea更是如此。那么快速失败（fast fail）就很重要了。要做到fast fail，博士要专注，投入进去，使出浑身解数。当然也有运气的成分。我经常说（我坚信）：“好的工作是做出来的；同一个idea，给不同的人做，结果可能完全不同。”如果博士生不认真做、不专注做、不把做idea当成自己的事，肯定是不行的。一个idea，即使失败了，如果博士生真的投入了，真的思考了，那么他的能力也会有提高的，也会积攒一些有用的经验。这些都会提高他做下一个idea的成功率。
开始指导一个学生，我通常会给简单的idea，很可能不以发表论文为目标。正常情况下，我不舍得把一个很有潜力的idea给一个我不了解的学生。学生没有经过历练，承担不起这个idea，也应付不了这个级别的idea隐藏的挑战。如果硬给学生做一个远超出其能力的idea，那么就需要我花很多的精力，其中很多的分析、决策都只能是我来做。一方面，我会很累，另一方面，学生也不能得到有效的锻炼。甚至还可能出现一种情况：学生发表了好的论文，就以为自己的能力很强，后面沉不下心去做其他工作，或者看不上一些和其真实能力匹配的idea。有的学生还会想着去实习，开启人生的下一阶段的事情。
如果学生能够把简单的idea做好，我会给他难一点的idea。这样，慢慢地，他就能做出不错的工作（发出好论文的水平）。如果一个学生连简单的idea都做不好，那我不可能把一些难的、有潜力（同时有挑战）的idea给他做。我想把idea给合适的人（能力、态度、紧迫性等因素）。
这就回到招生的问题了。我招博士生是非常谨慎的。我倾向于招自己了解的学生（如我的硕士生转博）。当然，我对于硕士生招生，也越来越谨慎。我特别害怕招到逻辑混乱（自己说不清话、听不懂别人的话）、没有基本的科研追求（把事情搞清楚、在一定的压力下做创新）的学生。与这两方面负面因素相对地，坦诚交流，在我看来则是很大很大的优点，这会大大帮助我们的合作。好老师和好学生是互惠互利、互相成就的关系（一加一大于二的关系）。
我还想说一个观点：调研、写综述文章，我认为属于个人学习，而非实实在在的“做科研”。一个学生，在没有做出来几个较高质量的工作之前（科研入门），除非花很大的精力、且经过大量的讨论，否则他很难深入理解别人的工作，很难把握一个工作的核心贡献，很难区分不同工作的区别。这样的学生，写出来的调研笔记，深度、准确性都是差强人意的，可参考性不大的。对于工科，做是最重要的，做出有创新、对领域有贡献的工作，才是最本质的。科研重在严谨（文字表达的信息要真实、可靠、逻辑清晰合理）。以后我会专门写小文章，讲一下我对“研究生和导师”各自的基本职责的理解。
博士生中期检查
在开题对应的成功idea的基础上，博士生继续围绕拟定的大题目，尝试新的idea，发表小论文。
中期检查前学生要做到的事：小论文达到学校、学院的基本要求（KPI）。这样，就可以基本确定：学生能够在小论文的基础上，继续做，形成博士学位论文。
值得注意的是，我认为，KPI相关的小论文都必须和博士论文相关。有些学校的规则文件可能没有就这一点做明确说明。但是我感觉这个认识是很自然就可以达成一致的。具体什么意思呢？博士生发了2篇论文（A和B），从而达到了KPI。但是论文B和博士课题无关，不会写到博士论文中，那么严格来讲，这应该不算满足KPI。
中期检查要做的事：1）打磨大题目（如果特别麻烦，可以先不修改研究生系统中的题目，当然也要看学校怎么规定）；2）进一步规划3-4章的题目、各章要做的事、各章与大题目的联系。
博士论文撰写
正常应该花3-6个月去写博士论文。早点写，可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先把每一章的核心内容写出来，这样后期更从容，细节问题更少。
我通常会很细致地帮学生修改摘要、打磨大题目、打磨各章小题目。正文部分，我只会快速浏览，提一些明显的问题。我觉得经过了撰写多篇高质量小论文的过程，博士生在毕业时，应该具有较强的写作能力。论文格式、规范性问题，那更应该是早已掌握的基本功，是基本素质的一部分。
博士生预答辩
博士论文打磨好，就可以进入预答辩。这时候，博士课题的质量、水平也基本定型了。根据我之前的经历，我感觉答辩老师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帮着博士生把关博士论文，从而更顺利通过外审。除非很差很差，否则答辩老师们不会决议“不通过”。
博士论文送审
外审还是相对公平的。除非特别差，否则很少有外审专家会给C。当然也不排除有些外审专家比较严格，会把正常情况下属于B或B-水平的论文，判为C。如果一个外审专家把一个B+或以上水平的论文，判为C，那就很过分了。如果判为C，一定要明确、清楚地写出来主要问题在哪，不能模棱两可、泛泛地讲。当然，不同评审专家内心的标准是不同的。
孙子兵法说：“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如果想要顺利通过评审（没有C），应该至少追求达到B+的水平。如果本身博士论文属于B或B-的水平，那么拿到C，也谈不上有多冤枉。
如果外审结果中有C，且不属于明显地恶意评审（极少会出现恶意评审，且学校通常都有一些补救措施的），那么就要花很久的时间去修改，甚至增加新的工作，然后才能进入正式答辩。
博士生答辩
和预答辩类似，答辩委员会老师的主要职责是把关博士论文的质量，尤其是结合外审专家的意见。还是那句话，除非很差很差，否则不会决议“不通过”。
答辩报告和正常学术报告的区别
各个环节，都要做报告、讲PPT。怎么做PPT、怎么讲东西，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东西，需要不断磨炼、不断提高能力。我后面还会写小文章讲这些事情。最基本的建议：多给例子、多用图表、少文字、去冗存精（听众不需要了解的东西，不要讲）等等。
答辩（包括开题、中期、预答辩）讲PPT要讲清楚：1）课题做什么（任务定义）；2）课题几个工作的联系和区别；3）每个具体工作的big picture（动机、基本原理、贡献）；4）每个具体工作的最主要的1-2个实验结果和分析。把这些东西讲清楚，让委员会老师们把关。如果老师们问其他细节问题，再用额外的PPT（致谢后的附录）或用语言表达清楚。
一定不要想着把技术细节讲清楚。这一点是有别于普通的学术报告（会议的口头报告、特邀报告）的。普通的学术报告的主要目的是学术交流、讨论，是为了把技术搞清楚，甚至碰撞出新的思路。而答辩报告的目的，显然不同。从上面的讨论就可以看出来。
另外，尽量少花时间讲泛泛的研究背景、研究意义。委员会老师们都知道的。得把时间节约出来，讲核心的。这样才能获得老师们更多更好的指导。
如果时间确实够，当然可以讲重要的技术细节。或者说，有些技术细节就是核心贡献，那样的话，还是要讲的。但是讲同一个东西，总是可以分成high-level、middle-level、low-level的，不同层次的讲法是不同的。
学位大论文和小论文的区别
博士学位论文通常包含3-4个具体工作。这几个工作要紧密联系，成一个体系。整个博士论文要有深度，针对某一两个问题（方法）做出有深度的创新、分析出深度。我个人认为，即使一个方法效果不佳（negative result)，如果能搞清楚为什么不好使，也是很好的工作。总之，几个工作不能散、且有深度。cheap work是行不通的。
极端情况下，是把多篇联系很少的小论文硬凑到一起，构成一篇大论文。严格来讲，这是不合格的。
有的博士论文，创新性没那么强、研究没那么深入、工作没那么厚实，会导致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号的硕士论文。如果学生能力够，且时间够，我觉得理想情况下，应该继续加强，做成优秀的博士论文，为将来的学术生涯开一个好头。但是，如果学生能力没那么强，读博时间已经够长了，或者说学生未来不一定要继续做研究，那么我觉得也OK。我觉得，读博这个事的本质是：在一段时间内，培养学生的科研能力，帮助其尽快成长为科研人才。毕业的时候，学生能到什么水平，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不用急于一时。博士生在读博期间的工作，通常应该代表指导老师学术的高峰；而博士生自己的学术高峰，应该是他将来在博士后、高校老师、研究员等岗位上，带自己的学生来达到的。因此，在博士生毕业的时候，我们更应该关注其潜力，而不是过于计较其已完成的成果。
硕士研究生
培养的过程中，我不区分学硕和专硕。有的学校不允许专硕选择“硕博连读”，即专硕必须先硕士毕业，才能读博士。硕博连读是指不拿硕士证，直接在研二或研三转为博士。对于想把科研作为事业的同学，硕博连读性价比很高。我很烦“专硕不能硕博连读”这个政策（为啥就不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呢？），但是也没啥办法。目前我培养专硕的时候，在发表论文上，我可能会收着点（除非学生明确说要去国外读博，有发论文的需求）。
和博士相比，硕士做科研的压力、毕业标准要低很多。在创新性方面，我们不应该对硕士要求太高。我觉得硕士期间能做一个较高质量（有一定深度和创新性）的工作，就很好了。然后基于这个工作扩展一个工作（继续加深），或者做另一个没那么紧密相关的新的idea，质量不需要很高，就挺好了。我觉得，做好几个质量一般的工作，完全是浪费精力。要往上走，水平才能不断提高。
硕士生（三年）做2-3个具体工作。第3个工作最好对应一个应用系统，把前两个工作涵盖进去。目前，我对专硕就是朝这个方向规划的（受到了同事C老师的引导）。学硕的话，我觉得也可以这样。我觉得应尽量避免做三个工作，而是做两个工作，把每个工作做得足够扎实（其中一个具有较强的创新性）。
对一个中规中矩的硕士生而言，真正“做”科研的时间其实并不多（~1.5年）。研一上课、学习基础知识（0.5）；研二上学期开始尝试做创新性工作（0.5）；研二下学期中间开始找实习、实习（0.25）；研三上学期找工作、继续做一些创新性工作、开始写学位论文（0.25）；研三下学期写学位论文、答辩等。时间是很紧很紧的。认真的、对自己要求高、和老师配合好的学生和普通学生的差距是巨大的。这三年时间所取得的个人成长的区别也是巨大的。
（文：机器学习算法与自然语言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