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艳丽
图｜ 赵炎雄
当前，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产业已成为全球竞逐的战略高地。
3月3日，深圳市出台多份涉及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产业发展的政策：《深圳市加快打造人工智能先锋城市行动计划（2025-2026年）》（简称《先锋城市计划》）、《深圳市加快推进人工智能终端产业发展行动计划（2025-2026年）》（简称《人工智能终端计划》）、《深圳市具身智能机器人技术创新与产业发展行动计划（2025-2027年）》（简称《机器人计划》）、《深圳市有力有效支持发展瞪羚企业、独角兽企业行动计划（2025-2027年）》等。
就此，南都对话深圳市科技创新局局长张林，解析深圳在人工智能、具身智能等前沿科技领域的决策逻辑和发展目标。
谈优势
深圳发展AI“硬强软不弱”
南都：深圳此次公布的四大行动计划，涵盖了人工智能先锋城市建设、AI终端产业培育、具身智能机器人等多个领域。这种全面而系统的战略规划背后，有着怎样的决策逻辑？
张林：这一系列政策的制定，展现出了较强的技术演进逻辑——分别是AI先锋城市建设、端侧AI和集成智能机器人。这一系列规划的判断依据：其一是人工智能作为新工业革命核心驱动力的深刻洞见；其二是对深圳这座城市资源禀赋优势与产业升级诉求的精准匹配。
从战略架构角度来看，深圳人工智能发展战略可系统归纳为几个主要维度。首要是纵向深化，即通过人工智能技术深度赋能传统产业，实现全行业应用场景的重构与升级，从而推动社会生产力实现指数级跃升。其次是横向拓展，我们也叫“铲子逻辑”，或是“卖铲子者得天下”。在淘金潮兴起时，赚钱的可能不是淘金客，而是卖铲子的人。其商业本质在于把握产业变革中的基础设施机遇。
深圳的人工智能发展，可以用“硬强软不弱”来概括。深圳拥有地表最强的硬件制造能力和生产能力，“如同钢铁洪流”，DeepSeek这样国运级的软件，同样也率先在深圳的千行百业中落地、应用，在政务、法律和医院等多领域发挥作用并形成庞大的生产力。
人工智能发展最重要的是提供生产力价值，也必须具备硬件和软件的结合。深圳发布这一系列政策的考虑，实际上是深圳结合自身资源禀赋，在深刻洞见人工智能带来的产业变革基础上进行的战略决策。
南都：政策的发布和目标为何选择2025-2027年这一时间窗口？您能否简要概述《人工智能终端计划》与《机器人计划》的核心目标？深圳希望通过这些计划实现怎样的发展愿景？
张林：深圳选择在当下这个时间窗口期提出四大行动计划，主要基于以下战略考量：
一是当前是抢占全球技术与产业变革的关键期。全球主要经济体在技术和产业领域的竞争日益激烈，各国都在试图通过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增强自身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而这其中，人工智能技术具有显著的先发优势，人工智能技术的更新迭代速度前所未有，可以说谁率先掌握人工智能核心技术，谁就能在全球竞争中占据主导地位。
二是对接国家战略与区域发展目标。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开展“人工智能+”行动，培育未来产业。2025年全国两会强调，要持续推进“人工智能+”行动。深圳提出全力竞逐人工智能等产业新赛道，持续打造人工智能先锋城市，既是深度对接国家战略，也是推动深圳加快建设具有全球重要影响力的产业科技创新中心的重要实践。
《深圳市加快推进人工智能终端产业发展行动计划》的核心目标是到2026年全市人工智能AI终端产业规模达8000亿元以上、力争1万亿元，AI终端产品产量突破1.5万亿台。《深圳市具身智能机器人技术创新与产业发展行动计划》的核心目标是到2027年，新增培育具身智能机器人估值过百亿企业10家以上、营收超十亿企业20家以上，落地十亿级应用场景50个以上、关联产业规模达1000亿以上、相关企业超1200家。深圳将以自主创新破解“卡脖子”难题，以开放场景深化人工智能赋能千行百业，以政策与资本不断优化产业生态，通过“技术突破+场景驱动+生态协同”多方发力，全力建设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试验区和国家人工智能创新应用先导区。
张林：政策中一系列指标、估值、产业产值、核心技术和场景的目标制定，是深圳硬件快速迭代能力带来的底气。我们很快会看到，数百家机器人供应链企业在这里聚集。
展开来说，深圳提出具身智能机器人2027年发展目标的底气，源于技术积累、产业生态、政策协同及市场前景等多维优势。
一是产业基础完备。深圳作为我国智能机器人的核心聚集地，凭借深厚的产业基础和创新实力，已拥有机器人产业集群相关企业2600余家，其中人形机器人、商用服务机器人、手术机器人、移动机器人、外骨骼机器人整机以及核心零部件等代表性企业34家。既拥有逐际动力、乐聚机器人、帕西尼感知、众擎科技等具身智能机器人整机企业，也拥有兆威机电、大寰机器人、威远精密等具身智能机器人核心零部件企业。
二是创新能力突出。深圳在具身智能机器人关键领域已取得显著进展，光明实验室升级、福田实验室挂牌成立，广东省具身智能机器人创新中心获批设立，国家人工智能学院加速筹建。2024年，深圳通过“揭榜挂帅”围绕物理层、智能层、应用层三大环节组织攻关，仿生灵巧手、AI芯片、多模态感知技术等方面取得快速突破。例如，帕西尼感知科技、兆威机电等企业已在灵巧手技术中融入仿生学与柔性感知技术。
三是政策体系完善。本次行动计划明确将从核心技术攻坚、公共服务平台、科技创新生态三方面入手，推动具身智能机器人发展，并通过资金支持等方式，支持具身智能机器人创新载体、标准体系、规模化制造、应用场景建设，加速技术转化与产业链融合。
四是应用场景丰富。深圳丰富的3C产品制造场景催生了小六轴、SCARA、协作机器人等产品形态，随着光伏、半导体领域的快速发展，搬运机器人（AGV/AMR）成为深圳机器人产业的发展热点。同时，深圳的初创型机器人企业将应用场景拓宽到特殊领域、到海外市场应用，比如应用于商场的咖啡机器人（越疆）、应用于北美家庭的除草扫雪机器人（汉阳）、应用于新疆农业的棉花打顶机器人（纬尔科技）、应用于船舶维护领域的船舶除锈机器人（行知行）等。
2024年，深圳人工智能、机器人产业集群增加值分别增长12.7%、15.9%，势头迅猛，有望在2027年实现千亿级产业目标，并为全球具身智能机器人发展提供“深圳样本”。
南都：近日，深圳南山区机器人领域“八大金刚”爆火，全市层面机器人的实力如何？是否可以选出高配版的“八大金刚”？
张林：如果我们从深圳1000多家机器人供应链企业中挑选佼佼者，其中种子选手、隐形冠军以及刺客型选手都是大把大把的，类如“八大金刚”等确实适合传播和氛围营造，但深圳需要保持战略定力。
从深圳全局视角来看，我们不去“押宝”某一家公司，而是要去营造创新所需要的必要条件。这些条件或许不能直接促成创新的实现，但可以为创新提供肥沃的土壤。我们无法确定哪家公司会成为未来的华为或者比亚迪，但只要确保在这里孕育出就可以。
深圳拥有数量众多的创新企业和创业者，它们活跃在各自的赛道上。更重要的是，深圳还构建了最便捷的生产要素生态，包括硬件打样、机器人零部件生产供应链等等，这些都在一个高效、便捷的链条环境中运作。深圳创业者可以在一两天内完成硬件升级，这极大地降低了时间成本。在快速迭代的创业环境中，时间成本是“最要命”的，谁掌握了时间，谁就掌握了成功的先机。
在这样的环境中，未来一定会涌现出更多优秀的企业。这些企业之间会存在激烈的竞争和淘汰筛选，但正是这种竞争推动了行业的进步和发展。早期领先的企业不一定能笑到最后，因为随时可能有新的巨头加入竞争。当技术成熟时，新的巨头可能会进入市场，带来新的变革。我们要确保这些变革在深圳发生，因为深圳具备这样的条件和潜力。
南都：企业是深圳科创的主力军，此前深圳公开宣示要打造最优科技创新生态和人才发展环境，并提及将建立完善企业梯度培育体系，目前有哪些具体规划部署落地？
张林：一直以来，深圳坚持把企业作为链接科技与产业的最关键节点，构建以企业为主体、政产学研高效协同的创新体系，推动政策、资金、项目、平台、人才等更多布局在企业。2024年全市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国家级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增量均居全国首位，深圳企业研发投入占全社发研发投入的93.3%，创新主体地位非常稳固。
现在深圳已成为高校毕业生最向往的城市，连续两年位居《中国城市95后人才吸引力排名》第一。这一方面得益于大型企业的就业吸引力，但更重要的是深圳卓越的创新创业环境，为无数年轻人提供了实现事业梦想的舞台。今年，我们将加大对这部分年轻人的支持力度，同时，针对顶尖人才也会制定相应的人才政策。我们的目标是，通过这些措施将人才聚集起来，形成所谓的Critical mass即“临界质量”。一旦达到这个临界点，将产生强大的协同效应，如同化学反应或核聚变一般，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这正是深圳所具备的独特优势，也是我们未来持续发展的关键所在。让对的人安心做事情，深圳就要营造一个这样的创新氛围。
企业规划体系涵盖多个梯度，从中小微企业、初创企业，到高成长性企业，再到科技领军企业和龙头企业。政策层面，中小微企业的核心在于长期投资，注重人才。我们成立了种子基金，结合市财政、国资与天使投资人，形成GP（普通合伙人General Partner）、LP（有限合伙人Limited Partner）模式，以15年为周期考核，重视投资组合，鼓励长线投资与冒险精神。
深圳将更大力度发挥中小微企业、初创企业作用。分层分类筛选建立全市1000家左右滚动更新的高成长性、科技领军企业培育库，支持入库企业牵头组织实施重大科技项目，健全全方位动态管理、跟踪服务机制。
高成长性企业则面临技术阶跃性进展时的研发平台难题。我们建立中试平台和概念中心，降低验证成本，加速技术市场化。这相当于为科技企业提供一个“公共食堂”，以实惠价格享受优质服务。科技领军企业则关注财税优惠及“卡脖子”关键技术研发支持。我们提供研发补贴项目支持，鼓励其进行长期技术储备与尝试。对于龙头企业如华为、腾讯，更多是社会服务链的支持。
总之，针对不同梯次企业，我们提供差异化政策，精准满足其需求。接下来，我们将逐步建立完善的企业梯度培育体系，既充分发挥科技领军企业、龙头企业的带动作用，又充分调动广大中小微企业、初创企业的积极性和创造性。
南都：在您看来，深圳在推进人工智能、具身机器人等业发展过程中面临哪些挑战？针对这些挑战，深圳有哪些具体的应对策略和准备？如何确保政策有效落地和执行？
张林：当前全球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产业迎来发展新机遇，深圳在技术研发、科研机构、代表企业等方面具备一定的基础，但仍存在不少挑战，比如部分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问题依然存在，工业机器人精密减速器、编码器等关键核心部件仍然受制于人；“好用”的高质量算力集群不够；大规模场景应用以及商业化落地还需进一步探索等等。
一是开展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充分发挥深圳市已有制造业基础优势，积极布局人工智能和具身智能机器人上下游软硬件产业，发挥重大专项及产业联盟关键作用，在软件方面重点攻克“大脑”大模型、“小脑”运动控制技术等关键技术，在硬件方面全面加强高性能电机、高能量密度电池等领域核心技术攻关。
二是强化算力供给。国家超算深圳中心二期、鹏城云脑Ⅲ已获批建设，全市已建和在建智能算力超62E，超智协同、异构融合、普惠泛在的可持续算力供给体系基本成型。
三是支持各类平台载体建设。支持福田实验室突破具身智能感知、移动、决策、交互等方面关键核心技术；培育全栈自主可控的人工智能国产生态体系；支持广东省具身智能机器人创新中心带动产业上下游协同开展技术攻关和产业应用；努力形成“自主技术架构+主流技术架构”双轮驱动的“双支柱”算力构型，全面提升“根技术”创新水平。
四是加快场景应用示范。坚持把整座城市作为新技术新产品的试验场，持续推动具身智能机器人在教育、家庭、医疗康养等服务领域及工业制造、安防巡检、抢险救灾等领域试点及商业化应用。加快建设国际先进技术应用推进中心，汇聚技术成果、对接场景需求、建设技术试验场，推动场景应用落地。
五是以更大力度培养发现人工智能人才。加快建设国家人工智能学院，力争今年招生；建立国产人工智能课程培养体系，与清华、北大等高校院所加强人才培养招引战略合作，支持高校开设人工智能相关的学科专业。面向全球全国实施“鲲鹏青年创新创业行动”，对创新创业青年提供“一张床、一间房、一套房”创业大礼包等支持，为引进的人才提供适宜创新创业的土壤。
南都：请展望并描绘一下，三年后深圳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产业会是怎样的图景，深圳未来的江湖地位会是怎样的？
张林：三年后，深圳会成为具有智能机器人世界级的生产制造和创新之都。我是非常有信心的。
过去，大量的语料已被互联网数字化，这使得大语言模型以及图像、视频处理等相关能力得以发展。尽管大语言模型已经学会了许多技能，例如撰写文字、发送通知和邮件等白领工作，但某种程度上，它所解决的并不是生产力问题。人工智能对生产力真正的提升，正是在我们热议的具身智能等领域，并且这一能力正在快速提升。对深圳而言，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发展机遇，科技竞争加剧导致人口流动趋势明显偏向深圳等城市，同时深圳凭借其强大的硬件制造能力无疑占据“地利”。
然而，我们也必须认识到，即在未来3-5年，最多不超过10年的时间内，人制造机器人仍是主流。在这段时间里，深圳及其周边企业将凭借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快速实现机器人的广泛应用。
还有一部分非常重要。机器人要真正进入工厂或店铺工作，还需要学习具体的技能和语料。与大语言模型通过电子化文章学习语言不同，机器人学习“干活”需要与人类互动，通过观察人类的工作过程来学习。因此，我们需要采集产线工人和服务人员的动作、配合过程等语料来训练机器人。在大湾区，有许多灵巧的年轻工人和服务人员，他们将成为机器人的“老师傅”。同时，那些原本在产线上工作的老师傅也将发挥重要作用，他们的经验和技能将被用来训练新一代机器人。
事实上，我们从去年8月就开始着手推进“灵巧手”项目。目前具身机器人联盟已经成立，汇聚了近百家企业。
在未来两到三年内，这一领域将迎来显著的发展突破。更进一步，我认为在接下来的3-5年内，将会出现一个大爆发的生态繁荣期，大量创新技术和应用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文：AI前哨站）
